作者：王 晨 朱 杰（分别系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教授）
近日，中央民族乐团与景德镇市政府签署合作协议，双方将携手创编瓷乐作品、培养瓷乐人才，力图将瓷乐打造成中国文化的新名片。
何为瓷乐？
中国瓷器以“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的特点闻名于世，轻叩瓷器会发出“声如磬”的清脆声音。人们用陶瓷制作出瓷瓯、瓷磬、瓷笛、瓷箫、瓷二胡、瓷编钟等瓷乐器，用瓷乐器演奏的音乐即为瓷乐。
瓷韵古远 乐史悠长
瓷乐的历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时代。出土于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的陶埙，距今有7000年之久，是现存最早的吹奏乐器，也是瓷乐器的前身。此后，不同的瓷乐器陆续出现，比如唐代的瓷瓯，明代的瓷笛、瓷箫。
虽然这些乐器多已失传，但古籍中有很多关于它们的记录，比如《乐府杂录》中就记述了唐代乐师善用瓷瓯进行奏乐，“率以邢瓯、越瓯共十二只，旋加减水于其中，以箸击之，其音妙于方响也”。明清文献也有很多关于瓷笛、瓷箫的记载，比如清初陆廷灿《南村随笔》记载：“德化瓷箫，色莹白，式亦精好，合调者，其声凄朗，远出竹箫之上。”
古代的瓷乐器多以打击乐器与吹奏乐器为主，常被用于皇家宫廷礼仪雅乐演奏。虽然瓷乐器的结构与演奏技法都比较简单，但遗憾的是很多演奏技法和作品并未流传下来。
现代瓷乐的复兴始于20世纪80年代中期。有“千年瓷都”之称的江西景德镇，一直致力于瓷乐器的研制。1985年，在唐代“瓷瓯”的启发下，经过对原料与工艺的不断打磨与改进，景德镇率先研制出以瓷盘为原材料的新型打击乐器“瓷瓯”，吹响了瓷乐复兴的号角。此后十年间，景德镇又相继研制出瓷编磬、瓷笛、瓷箫、瓷埙、瓷编钟、瓷管钟、瓷唢呐、瓷二胡、瓷大鼓等将近一个民乐队编制的系列瓷乐器，且全部用青花装饰。这些瓷乐器音域宽广、音量适中、音准稳定，演奏起来清新悦耳、美妙动听，具有独特的品质与魅力。
与此同时，浙江慈溪的越窑青瓷瓯乐也随着1998年上林湖寺龙口越窑遗址33件青瓷乐器的出土而重见天日。在当地政府的支持下，“慈溪瓯乐专题科研组”于2001年成立，该科研组用青瓷成功仿制出瓷瓯、瓷钟、瓷鼓、瓷埙、瓷鸟哨等乐器。随后，慈溪青瓷瓯乐艺术团成立，主要负责瓯乐曲目的挖掘、整理以及瓯乐作品的创作和演出工作。在演出中，该团凭借青瓷瓯乐清新的音色与独特的形式获得广泛关注。
瓷音清雅 古韵新声
瓷乐艺术受到关注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瓷乐器的制作工艺非常复杂，需要经过多道工序才能完成。从选材、制坯、修坯、素烧、施釉到烧制，每一步都需要精心操作，这是确保其音乐性与观赏性得以实现的关键。用陶瓷制作乐器本就不易，让瓷乐器的各项音乐指标达标更难。制作瓷乐器，需要运用各种物理和声学知识。瓷器本身的胎质、厚度、烧结度、重量等都会对音准音色音质产生影响。有时候，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烧成的瓷乐器，音高不准或音色不好，只能弃之。瓷乐器从满足观赏需求到成为可演奏的乐器需要匠人们付出相当的时间与精力，所以每件瓷乐器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现代瓷乐艺术汇聚了瓷乐器独特的视觉美与听觉美，展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故有“瓷苑奇葩，乐坛独秀”之美誉。
现代瓷乐器的种类十分丰富，吹奏、打击、拉弦、弹拨等不同种类的乐器均有瓷制品，每种瓷乐器都能发出独特的声音。整体上看，瓷乐器音色清脆悦耳、明亮清透，具有金属般的质感，能产生共鸣效果。相较于古代瓷乐器，现代瓷乐器音域更为宽广，音量则适中，既适用于独奏，也可合奏。
具体来看，打击乐器中较早出现的瓷瓯造型小巧，声如金钟石磬，其中景德镇瓷瓯由42块青花玲珑瓷盘组成，厚薄大小各异，按古代六律制次序排列，音域可至两个半八度。瓷鼓以瓷为框，蒙以兽皮，造型美观，音质纯厚。瓷编磬采用现代键盘乐器的十二平均律排列，便于转调，声音清脆纯净。吹奏乐器中的瓷笛、瓷箫，声音清亮且富有穿透力，瓷鸟哨也别具特色，其形如鸟，声如鸟鸣。瓷二胡的琴筒、琴杆、琴轸均以瓷制，相较于木质二胡，其音色少了些沧桑，多了份清澈。弹拨乐器中的瓷古筝、瓷琵琶，音色清透，刚柔并济，既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音，亦有高山流水之势。
与传统丝竹乐器相比，除了外观精美，音色清亮，瓷乐器更大的优点是音准、音质不受湿度、温度影响，非常稳定。比如，北京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明代德化窑六孔瓷箫，至今仍保存完整，还能用于演奏。
早期的瓷乐器都是纯粹的陶瓷制品。随着制瓷技艺的发展，也为了达到更好的演奏效果，越来越多的新型瓷乐器在陶瓷的胚体上配以钢弦、动物皮革等配件，有的瓷乐器甚至安装四到八个发声机械装置，仔细调音后与其他乐器一起合奏，音色更加完美。此外，用陶瓷材料做的音乐播放器也已出现，不仅外形清新脱俗，而且音色明亮、音质清澈。
传韵承艺 融合共生
伴随着各种瓷乐器的涌现，近年来，以瓷乐为主题的艺术创作也在不断发展。景德镇女子瓷乐团（十七女子瓷乐坊）是我国第一支以演奏瓷乐为主的专业乐团。自1999年首次亮相以来，该团已用瓷乐器成功演奏了《春江花月夜》《彩云追月》《苏武牧羊》等上百首中国名曲古乐，并将现代元素成功融入作品，让传统瓷乐更加时尚。
融合多种舞台艺术元素并进行跨界演出是新时期瓷乐表演的新趋势。比如，慈溪青瓷瓯乐艺术团的出圈之作《听·瓷》，在现代灯光舞美的烘托下，巧妙使用情景舞蹈，再现盛唐遗音的同时，让观众获得了一种唯美的审美体验。 瓷可观，乐可听。近年来，艺术家们在瓷乐演出中，努力让音乐传播可视化，让陶瓷文化与音乐文化相融共生。比如，有的演出，演奏者用瓷乐器演奏时，现场同时进行瓷器展示，让观众在视觉与听觉的交融中感受传统文化之美。还有一些瓷乐表演团体的演奏者，二胡站着拉，琵琶反着弹，甚至一边演奏，一边起舞，让古老瓷乐的旋律散发出灵动与激情，为传统文化注入新的活力。
近年来，瓷乐也成为讲述中国故事、传播中国好声音的重要载体，被外国观众誉为“中国一绝”。在法国巴黎，瓷韵瓷乐艺术团专场演出通过瓷乐向当地观众介绍中国的陶瓷文化和音乐文化；在埃及开罗，艺术家们用瓷乐器演奏中埃名曲，架起中外文化交流的桥梁。
瓷乐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历史底蕴，瓷乐的创新发展不仅有助于丰富音乐艺术的多样性，也能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注入活力。目前，瓷乐仍比较小众，其发展具有明显的地域性，高端瓷乐创作表演人才也比较缺乏。如前所述，中央民族乐团这一“国家队”已加入瓷乐传承队伍，这将有利于推动瓷乐从“小地方”登上“大舞台”。
作为一种跨界融合的艺术形式，吸收借鉴、融合创新一直是瓷乐的生存密码。未来，瓷乐艺术工作者一方面要以更加开放的心态进校园、做讲座、开直播、开办工作坊，逐渐扩大观众群体，另一方面要利用现代技术和艺术手段，创新演出形式，打造精品力作，满足观众多样化的审美需求。唯有如此，瓷乐才能在带给人新鲜的审美冲击的同时，不断提升自己的文化吸引力。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16日 13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