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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钢琴买不起,而是卡祖笛更有性价比

2024-02-19

相比于前期投入大、门槛高、笨重、占地方等等早已有之的弊病,跟“代表着优雅的上流社会”这一真正消费支撑的崩塌,目前被广为归因的大环境不好、中产梦碎,都只能算是过度膨胀的钢琴市场走向溃败的临门一脚。”

最近关于钢琴的讨论热度空前,不管平时喜不喜欢乐器的都知道一件事——钢琴市场,包括教培在内的整个钢琴市场似乎都要完蛋了。

开端是国内几家钢琴龙头公司刚刚公布的业绩报告。

1月30日,海伦钢琴发布了2023年年度业绩预告,预计2023年全年的公司净利润为负,亏损范围在7750万到9750万之间。

而另一家珠江钢琴在2023年前9个月的营业收入则同比减少了31.47%,净利润狂跌93.54%...

钢琴卖不出去,二手钢琴也就跟着掉价,一些平时一两万,两三万的二手钢琴,在一些琴行跟二手平台通通只要五六千,你没有听错,只要五六千,买啥都便宜,买啥都实惠,没人想到有一天“XX滞销,帮帮我们”的案例会出现在象征高大上的钢琴身上。

买家不好找,学生也不好找。许多接受媒体采访的钢琴培训老师都表示近一年来的老学员流失多,新学员却很少,难得有试听的新生转化率也并不高,面对一次动辄十几二十次课的缴费非常犹豫,部分学员也在询问能否次付。

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一年里,学钢琴的人好像全都凭空蒸发了,仅剩的也在犹豫着要不要离场。

就自打新世纪初以来,钢琴随着一系列文化产品步入中国千万家,咱就说哪遇到过这光景啊。

关于钢琴市场萎缩背后的原因,目前许多媒体给出的原因都是诸如国内教育太功利化,中考不加分以后就作鸟兽散,或是今年大环境不好,中产家庭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负担房车贷之外的额外大头支出的问题,尤其钢琴又是这样一个动辄两三万的基础硬件投入,一年课时费上万的乐器。

这样的解释看似合理,然而bug就在于——根据中央音乐学院曾针对3000多人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希望孩子学琴并将来从事专业演奏、或带来考试加分效果的家长还不足样本数量的5%,如果说这样的调查存在一定的片面性的话,那么国家在2008年便明文规定“一切艺术考级成绩不再作为中高考的加分项目,如果说2008年更改的政策到2024年才初显成效,那这缓冲时间属实是有点长...

另一个大环境不好这个倒确实是有,这两年国内房地产啊建筑传统行业大地震,其他行业也都在降本增效,我家附近软件园某世界知名五百强今年搞大裁员,按月分批裁,最后裁到整栋楼都空了。

用人机会少了,不仅应届生就业率奇低,职场老人们也不能轻易跳槽甚至不敢犯错,都在求稳,更何况今年还是ai元年,许多白领一看手里那点仿佛为AI量身定制的活,也不免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键盘都敲出了一股虚无感。

这种情况下,给自己套牢钢琴(多半是套给孩子)这样一个需要持续追加投入但大概率没有什么回报的“奢侈品”,确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不过即便如此,以上这些也依然没有解释为何大环境不好,唯独抛弃钢琴的格外多。

毕竟在同样的背景下,同样是作为“非必要支出”的文旅行业在今年可谓是爆火,哪怕是单就乐器来说,以九四年改制的乐器制造商星海钢琴集团为例——虽然2023年他们的传统钢琴销量下降了16%,可西洋管乐器的销量却上升25%,更别提民族乐器整体销量上升了93%之多。

而根据某台新闻记者的线下走访,琴行老板表示也相比于钢琴,今年的民俗小型乐器显然更受欢迎。

如果说根本原因就是经济下行,老百姓不敢消费的话,那么应该是整个乐器行业都在慢速死亡,而不是钢琴“一枝独秀”。

只能说环境不好不可怕,谁卖不出去谁尴尬。

所以为什么是钢琴呢?

其实吧,根据笔者的观察,就跟这两年的“房地产暴雷”一样,并不是说目前房地产本身在绝对值上处于一个低谷,而是之前的泡沫实在是吹的太大了,一切基于相信房地产会永远增值的产业、投资、跟劳动力有多么膨胀,那么现在的自然回落就会有多么哀鸿遍野。

钢琴也是一样,之前有多流行,学琴群体有多庞大,现在回落到正常位置时,来自市场的反馈声音就有多大。

普通人可能并不知道过去这些年钢琴在国内已经膨胀到了啥地步。

2017年至2020年,中国每年的钢琴销售量平均为40万架,远高于美国3万架的年均销量,可以说这点上中国有后发市场的原因,但同期中国的学琴人数已经达到约4000万人,为全世界最庞大的学琴群体。

为什么这么多人学钢琴呢?其实答案就藏在千禧年初的那些文艺作品里。

从偶像剧到电影,从演唱会配器到铺天盖地的宣传,那些年里,钢琴跨越国界地成为了上流社会与优雅的代名词——

一些流行剧中会用擅于弹钢琴来烘托女主人公的优雅与上得了台面,会用不经意间露一手钢琴来表现男主人公的气度不凡,家境优渥,曾经的人们用钢琴王子来形容理查德克莱德曼,如今也会用钢琴公主来形容郎朗的老婆吉娜,而我们几乎从未见到过二胡王子、马头琴公主、唢呐女神...

形成这种情况的原因也很简单,所谓的公主、王子,无一不有一种贵族性,而钢琴,无论是其在千禧年左右便动辄四五万十几万——如今几乎同价甚至还降了点,却让中产阶级大唿没有性价比的“家庭经济筛选器”属性,还是演奏所需要的宽敞客厅背后象征的潜在房产要求,亦或是其与恢宏的维也纳金色大厅的联系,都显示了钢琴作为一样同样具有家具摆件属性的精巧大气的现代工业品,与既往传统的演奏空间小、学童多、投入低的传统民乐间的本质区别,即与其说是音乐,倒不如说是财力的象征,这一点在刚刚改革开放,日新月异的中国,刚好满足了部分人群的心理需求,“贵族属性”拉满。

特定的时代背景在《钢的琴》中也有所映射,钢厂下岗工人陈桂林离异,妻子改嫁给了一个卖保健品的衣食无忧的男人,除非陈桂林能给孩子提供一架钢琴供她继续学琴,否则孩子跟老婆就都要离开自己。然而曾经在旧时代的钢厂集体中懂乐器能歌善舞的陈桂林与一众工友们,如今再怎么努力,却都买不起一架新时代的钢琴。

最终,陈桂林用旧时代的方法打造了一架新时代的钢琴,然而女儿依旧离开了自己,而新的时代,是增值与投机的时代,陈桂林跟不上的时代。

一定程度上讲,当时的人民群众对于相对富有生活的向往最终也部分具现成了对相对富有的西方生活方式的模仿,钢琴成为了新贵们想要在格调与子女塑造上甩开陈桂林们,融入老钱先辈的起点,也成为了无数普通人心中奋斗的目标,甚至是失败后的终身遗憾,而这种遗憾,又化为了日后为人父母时对子女的过分期待,具现成了无数架漂洋过海的钢琴,仿佛一夜间涌现的各大钢琴培训班。

而中国在崛起中的这一切种种有关于钢琴的现象也不得不说,与日韩崛起途中的钢琴热甚至是后来的钢琴退潮高度相似,而二者在时空上的错位,也体现在了近二十年来日韩二手钢琴的大量出口我国。

东亚的普通家庭们忘了,不是钢琴带来了优渥的生活,而是优渥的生活带来了钢琴。

当人们迷失在对“优雅”的崇拜中,迷失在快速增长的钢琴行业与音乐教培行业里,当笨重的钢琴挤进了字面意义上四代同堂的上海弄堂,花光了父母数年的工资,巨大的学琴压力笼罩在孩子头上,多年以后,绝大多数无产家庭们才惊觉这些年来钢琴作为乐器本身的价值有多么微乎其微,悠长的音乐也并没有如电视剧般不时萦绕在耳畔,反而是大人们无休止的埋怨与孩子的小声啜泣时刻回荡在家中。

就像奢侈品牌作为阶级区分的工具,原本只是富人阶层毫不费力的财力外显,却反而引得普通人花了大力气甚至贷款去购买,间接促成了更多富人阶层,加大了财富鸿沟那样——

钢琴这款奢侈品最终没有也不可能带领无产或无产中的中产家庭真正实现阶级跃升,去脱离“陈桂林们”,反而成为了心中一个名为无力感的庞大的倒刺,现实中除了熨衣服以外一无是处的,贵重又鸡肋的家具。

和解

当无数家长终于开始意识到钢琴作为一门乐器的难度、意识到多年来孩子的强撑、意识到随着时间推移,钢琴本身阶级属性的褪色,再叠加就业环境并不理想下的求稳心理,等待钢琴与教培行业的便自然是无边落木萧萧下,而这种认清现实后的自我和解,可能正是始自互联网时代。

公元2024年,人们已经能够随便上网看视频、直播购物、以近乎零成本学习各种技能、看素未谋面的人唠家常,在刷不完的吐槽中,家长们自然也就知道了根本不是只有自家孩子学不进去钢琴,以前碍于面子都不敢说的话被摊在了台面上,长久以来折磨自己的“是不是只有我家孩子不行”的想法也就放下了。

社会流行的内容也在改变。如今流行的,是认清现实后对身份的解构,与对原始语言的自嘲,曾经被追捧的优雅在如今的鬼畜面前一文不值,甚至成为了鬼畜的分支。

家长们认清了现实,互联网环境中长大的孩子们也在变得更加早熟,也在观察别人家的生活方式,当那些因钢琴而痛苦、挫败、自我效能感极差的孩子发现了同龄人的资源条件,发现钢琴不过是父母出于提升阶级的心灵寄托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一个梦时,钢琴不仅变得不纯粹,反而成为了无处不在的导火索,一个双标的同义词。

“每天让我练琴,你们自己买的跑步机就是晾衣架哈?”

“椭圆机哑铃整天在角落吃灰,合着就让我坚持是吧?”

“咱家可能就没这个基因,咱谁也别瞧不起谁。”

在父母对孩子的“思想主权”因互联网而降低的同时,几乎所有乐器的价格也是被实打实的降低了。

同样是入门级乐器,一架传统钢琴的价格仍然是两三万,而一把吉他只需要一千块,一台古筝、琵琶只需要七八百,二百块钱就能买个带花纹的二胡,五十块钱就能买一只尤克里里,三十块钱就能买个布鲁斯口琴,一只五秒钟入门的卡祖笛只需要四块钱,还包邮...

甚至钢琴都在革自己的命。

比起扰民、笨重、保养难、价格高昂的传统钢琴,近年来兴起的平价可插耳机的电子钢琴也完全能满足初学者需要,甚至一举改变了因传统钢琴只能“外放”而多一对一教学的学费高昂问题,我家附近有一家几年前成立的专门面向成人的钢琴培训机构,用的就是与传统钢琴外形几乎没有区别的电子钢琴,平时大家带着耳机各弹各的互不打扰,课时费也打到了四五十一节,这对于传统钢琴售卖跟教学都说得上是降维打击。

于是乎,究竟是花两万块打底来赌孩子有没有钢琴天赋,还是搜罗来古今中外包括“钢琴”在内的各种乐器让孩子玩个遍,剩下钱再能给自己凑个椭圆机跑步机动感单车大全套,对于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家庭来说应该都不难选,甚至退一万步讲,哪怕最后全都没用,孩子啥天赋都没有,后者也明显能晾更多的衣服。

小孩的钢琴古筝琵琶一碰就困,大人的跑步机椭圆机哑铃组墙角吃灰,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对音乐的回归

对于啥啥都喜欢一点,但干啥啥不行的笔者而言,我特别佩服身边一位能熟练弹出海边的阿狄丽娜、梦中的婚礼、花之舞的好友,每次跟她出去逛街遇到公共场合的钢琴,我都能体会到那种家长们梦寐以求的倍儿有面子的感觉。

然而坦白地讲,中国并没有多少家庭能做到像这位朋友这样——纯粹因为喜欢而自己安排学习跟练习,没有一咬牙一跺脚,更不求带来什么求学上的裨益,只有基于松弛感的热爱。

想学就学,不想学就不学,2023年来国内钢琴市场的巨大变动,自然也就与这类人群关系不大。

更多的学琴家庭,是踮着脚尖的、精神紧张的、是单方面期待的、是鸡飞狗跳的,曾经学会了小星星前三句的喜悦已经被埋没在了时间里,剩下的只有与后面逐渐升高的难度的机械较量,这类人群,才是传统钢琴市场降温途中用脚投票的人。

公开信息显示,钢琴线上销量的下滑趋势在2020年之后十分明显,并在2023年到达了一个低谷——平均每月销售仅1.9万台,钢琴市场整体萎缩大背景下,是中国成为了高端钢琴品牌施坦威在全球的最重要市场,施坦威钢琴部门净销售额的37%和36%都来自于亚太地区,而2022年重启IPO时,施坦威更是在招股书中重点感谢了中国市场的快速增长。

钢琴去泡沫化之下,是富人阶层的游刃有余,不动如山,是无数普通家庭的退场,然而这也并不意味着普通家庭从音乐教育中的退场。

钢琴降温的背面,其实是电钢琴与中国传统民族乐器的不断升温。2015年,我国的电钢琴市场规模仅有5.61亿元,这个数字在2022年便达到了10.26亿,而随着国潮爆火,原神、星穹铁道等游戏配乐更多采用琵琶、古筝、马头琴、二胡等民族弦乐器,民族乐器的销售量也迎来了持续的上涨,人们依然在为音乐花钱,只不过是不想再为钢琴花钱了。

在一些媒体描写钢琴行业暴雷的文章中,我们总是能看到这样的描述——根据中国乐器协会的统计,2017年中国城镇居民每百户家庭的钢琴拥有量仅为5.82架,发达国家这个数字则是每百户20架,日本在2014年的钢琴普及率更是达三成,并以此论证中国乐器市场与发达国家相比仍处在一个不发达的阶段。

然而中国不仅有着丰富的本土乐器,近年来也明显随着经济的增长,作为文化这一上层建筑的组成部分不断攀升,这些我们有目共睹,此时有关机构再给大家展现乐器只统计钢琴的思路,就不免有一种上世纪制糖企业使用钞能力修改人类营养金字塔的“美感”。

与其用钢琴业瘦身来论证中国市场跟文化、音乐的背离,将正常回落比喻成中产崩盘,倒不如正视如今消费者的喜好变迁。

与其说目前中国音乐教育的问题是弹钢琴的人越来越少,倒不如说是考级的人太多,享受音乐的人太少,会弹考级曲的人太多,而像b站up主碰碰彭碰彭这样大胆创新,中西融合,大胆展现自己的爱好的人又太少。

如果有一天,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当他们拿起乐器,甚至只是一副快板,心中下意识想到的不再是业余九级以上中考可加10分,也不是非得学出个名堂未来必须从事专业演奏,而只是单纯想模仿一首曲子,或是觉得某个音符放在哪里会很好玩,想的是学校里组个乐队,广场上搭伙伴奏,跳舞唱戏,我想这才是撑起近二十年中国乐器制造业高速发展的前辈们所希冀的。

至于如今钢琴业的“完蛋”,不是钢琴完蛋了,更不是音乐完蛋了,它只是中国音乐市场迈向不功利主义音乐的必要一步。

不是钢琴买不起,只是其他乐器更有性价比。

新闻来源:老张打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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