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琴被誉为“乐器之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全国掀起了一场少儿学钢琴的热潮。让孩子学一门才艺，家长的首选往往是钢琴。
历年的中国乐器协会数据显示：近年来，全球钢琴产销量基本稳定在40万～50万架，我国钢琴产销量在30万架以上。但琴行老板们如今却说：“现在的钢琴卖不动了。”
钢琴现在不好卖了
武汉音乐学院北门外的彭刘杨路被称为“乐器一条街”，几十家琴行集聚在此。1月16日，彭刘杨路上依然热热闹闹，但路两边的琴行冷冷清清。
长江日报记者走进街角一家琴行，100余平方米的琴行里摆放着传统钢琴、电钢琴和电子琴。
说起现在的钢琴市场，这家琴行的一名男性工作人员露出一丝无奈。“2020年暑假，每天还能有20多人进店咨询，去年暑假就只有两三人了。”他还向记者补充说，这还只是咨询量，“真正买钢琴的顾客只有咨询人数的1/5”。
“现在卖钢琴不赚钱。”这名工作人员又给记者算了一笔账，像他们这样规模的店，一个月至少要卖出10架钢琴才够本。但过去的一年，他们琴行卖出的钢琴不足60架。他说：“三四年前，琴行每个月靠零售能卖出20架（钢琴），再加上批发生意就更多了。”
钢琴卖不动了，不仅是买钢琴的人少了，钢琴销售的客单价也在下跌。据琴行工作人员介绍，如今的钢琴正从传统钢琴向电钢琴过渡。传统钢琴每架价格在12000元以上，而电钢琴只要五六千元，价格低50%以上，顾客在钢琴上的预算减少后会选择便宜的电钢琴。另外，电钢琴可以插着耳机弹奏，不用担心扰民。
从这家琴行出来后，记者又走进了另一家琴行。这家琴行规模更大，一层和二层都摆放着钢琴，记者粗略一数有100余架。但和上一家琴行一样，店内依然没有顾客。
“2012年，我到北京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琴行卖琴。2019年，我回到武汉后还是在琴行工作。”这家琴行的工作人员向记者感叹，他经历了这个行业前些年的繁荣，也见证了这几年的萧条。
“那时候在北京，10个孩子中就有8个学钢琴。”2019年7月，他从北京回到武汉，感叹武汉的钢琴生意也好做，“有时候一天就能卖出三四十架钢琴”。
“现在一天能卖多少？”记者问。
“现在完全不行了。”他苦笑着摇头叹气说：“2011年至2018年，是钢琴行业的黄金期，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业绩下滑非常严重，销售额可以说是腰斩，下降了50%。”
1月16日下午，记者陆续走访了这条街上的10家琴行，“钢琴卖不动了”成为从业者共同的感受。
一家琴行的工作人员听闻记者来意后婉拒了采访。“我们老板刚关了一家店，心里正不痛快，哪有心情接受采访。”她建议记者去采访钢琴培训机构：“我们和他们一环套一环，他们没有学生学琴，我们就卖不动琴。”
声乐成为培训新风口
在琴行工作人员的建议下，记者去钢琴培训机构探访。记者以“钢琴培训”为关键词在某网站上查询，结果显示，武汉提供钢琴培训的机构有500多家。
“前些年，每天都会有人进店咨询，但现在，我们一周也就接待三五位家长。”汉口一家音乐培训机构教学主管指着机构入口处摆放的钢琴说：“琴行的琴难卖，我们的琴也难卖。”
这位主管无奈一笑地补充说：“去年，我们店里没有卖出去一架钢琴。”他解释，作为音乐培训机构，为方便学生，他们也会在店内销售钢琴、吉他、古筝等乐器。
“这两年，很多家长让孩子学琴的目的发生了变化，之前都想考级，现在只希望把弹钢琴当作一门兴趣，能弹几首曲子就行。”这位主管分析，当家长的诉求变化后，钢琴也不再是琴童的刚需。他说：“以前为了考级，每天都要在家练琴。现在的学生要么偶尔到培训机构练习，要么直接不练了。”
学琴的学生减少后，音乐培训机构也在寻找出路。就在这个月，这位主管兼职干起了主播，通过短视频平台直播授课。
“钢琴的风口已经过了，现在少儿艺术培训的风口是声乐。”这位主管称，很多家长认为声乐培训最省钱，不需要买乐器，有一副嗓子就能学。
为了抓住声乐培训的风口，这家音乐培训机构也将营销重点放在了声乐课上。这位主管介绍，他所在的音乐培训机构的短视频账号发布的教学视频，“都以声乐类表演为主”。
1月16日傍晚，记者去另一家培训机构探访。记者现场看到，这家钢琴培训机构内有5间教室，每间教室都有学生在上一对一的钢琴课程。
“如果在我们这儿学琴，可以直接在我们这儿买琴。”和上一家一样，这家培训机构也卖琴，但销量同样不好。工作人员坦言，愿意租琴的学生比愿意买琴的学生多。
为此，他们推出了租琴优惠服务。工作人员介绍：“以最便宜的这架钢琴为例，一个月的租金是398元。租琴后，我们每个月还可以再送两节钢琴课。”这样算下来，一个月的钢琴租金不到100元。
记者在工作人员拿出的一份价格单上看到，上面不仅有钢琴培训价格，还有声乐培训内容。面对记者的疑惑，工作人员解释：“我们虽然是钢琴专业培训中心，但这两年，家长有声乐学习需求，我们也顺势开了声乐课。”
她补充说，目前还不能报声乐课，理由是“我们的声乐老师最近比较忙”。
家长不再盲目跟风
“如果你前两年来看，这里都坐满了家长。这两年学琴的人越来越少了。”在一家培训机构门外，正在等候孩子下课的王女士和记者闲聊起来。
谈及琴童减少的原因，这位家长给出了分析：“学生到了小学三年级后，课程压力大，有些就自己放弃了。”她告诉记者，真正能坚持下来的琴童不到1/10。
潘女士曾带女儿了解过葫芦丝、古筝、吉他、尤克里里、笛子、钢琴，但女儿最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学钢琴。今年7岁的女儿学钢琴刚满一年，潘女士目前仍不准备给她买钢琴。
“我对她的要求是学一门乐器，但不需要考级，为的是以后能用音乐为自己排解情绪。”现在，女儿每周有两节钢琴培训课，除此之外，潘女士并不强迫她每日练琴。
“我们学琴不到一个月，培训机构就组织了一场钢琴选购会，我拿了一张宣传单就走了。”潘女士心里盘算着，一是不知道女儿能不能坚持学琴，二是她不愿花那么多钱买一架钢琴放在家里占地方。
潘女士告诉记者：“即使以后买琴，我也会选择买一架体积小的、便宜的电钢琴。”
在决定让女儿学钢琴前，潘女士曾咨询过身边人，“大家都劝我们别学”。有人劝她，学钢琴的人一抓一大把，你也让孩子学，“有什么竞争力”？还有人劝她，之前学琴考级可以在升学简历中作为一项成绩，但“双减”政策出台后也没有太多必要了，不必再给孩子增加负担。
在家长康女士心里，学琴并不是一种负担。康女士从6岁开始学琴，并且成功通过钢琴十级考试。学钢琴虽然辛苦，但她也在学琴中获益。
“作为一个多声部乐器，钢琴更容易让孩子建立音准概念。”在康女士看来，钢琴是最好的启蒙乐器，学钢琴可以锻炼孩子的手眼协调能力和专注力。
“现在的孩子们学了很多知识和道理，但很少有爸妈会教孩子如何走出低落情绪，弹钢琴可以给情绪找一个出口。”康女士告诉记者，直到现在，在生活和工作中遇到不如意时，她还是会弹奏自己最喜欢的舒伯特《小夜曲》排解情绪。
“和我那时候相比，现在买钢琴、学钢琴的价格都没有太大变化。”康女士记得，她家里的那台珠江牌钢琴是28年前买的，价格要1万多元，当年一节钢琴课的课时费也是100多元，和现在的价格相差并不大。康女士说：“随着大家收入水平的提高，学钢琴其实是越来越便宜了。”
但当更多的选择摆在家长面前时，钢琴或许不再是家长的首选。“在我小时候，钢琴刚开始流行，大家能学的也只有钢琴、小提琴、书法、画画等。如今，孩子不仅能接触到更丰富的中外乐器，还有机会尝试体育类、美育类培训，如冰球、排球、舞蹈等，大家可选择的太多了。”康女士坦言，现在家长追求的是个性化培养，“不再盲目跟风随大流”。
学钢琴的老年人变多
钢琴销量下滑也体现在两大国产钢琴品牌的业绩报告中。2023年前三季度，海伦钢琴营业收入同比下降21.99%，净利润同比下降24.70%。珠江钢琴营业收入同比下降31.47%，净利润同比下降93.54%。
钢琴市场在缩小，但钢琴市场也有了新的发展趋势。采访中，多家琴行负责人告诉记者，成年人学琴比例在增加，尤其是退休后的老年人正成为钢琴市场里的“新客群”。
“以前都是年轻家长带着孩子来选琴，现在是爷爷奶奶辈的组团来看琴。”一家琴行负责人介绍，老年人买钢琴的比例目前虽然不大，但这个比例正在逐年增长。
“现在的乐器，不是年轻人玩的，是老年人玩的。”62岁的陈先生在一家琴行做萨克斯老师，他所在的琴行是一家综合性琴行，既销售古筝、中阮、二胡、笛子等中国传统乐器，同时也销售钢琴、吉他、萨克斯、单簧管等西洋乐器。
陈先生说，顾客只要在店内购买萨克斯，他都可以免费教授，直到学会为止。他说：“在我们琴行，萨克斯的销量最好，一是学起来容易，二是它的受众多为老年人。”
记者走访音乐培训机构时也了解到，不少机构如今增设了成人钢琴培训课程。相比儿童钢琴培训，成人培训课程价格更低。以某机构为例，一节儿童钢琴培训课的费用为160元，而一节成人课的培训费用为110元。但从课程时长看，儿童课一节时长为45分钟，成人课则为30分钟。这家机构的负责人介绍，这样设置的目的是考虑到成人的理解力、接受能力更强，所以课程时间相对较短。
随着琴童数量的减少，钢琴老师也面临着转型。吴玫（化名）已经做了近10年的钢琴老师，高峰时期平均一天有14节课，现在平均一天只有6节课；以前到了晚上9:30，还有学生在教室里练琴，现在到了晚上7:00就冷冷清清了。
1月4日，吴玫将这种落差发布在社交账号上，并询问“钢琴老师如何转行？”谁知，这条内容吸引了1000多个网民留言。留言中，有人已经转行去教授成人课，有人转行做了咖啡师，有人转行做了主播……更多的人和吴玫一样，还在思考着未来。(长江日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