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闭
首页 > 资讯 > 产业观察

“我在上音学制琴”,对话一群未来的提琴工匠

2024-05-08

上海音乐学院图书电教楼7楼,有一间特别的教室。或者更准确地来说,是一间工作坊。墙面上,琳琅满目地挂满了各种不同尺寸的工具;地面上,到处都是打磨下来的木屑。环顾四周,你会从散落各处的零部件那里,逐渐拼凑出一把提琴的模样。

这里就是上音钻研“提琴制作与修复”的师生们经常出入的专属空间。学生们的课桌绕墙摆放,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工位”上打磨自己的提琴作品。记者探访的时候,管弦系副教授、上音提琴制作中心负责人薛彭正穿梭其中,为处在不同制作阶段的同学一一答疑解惑。必要的时候,他就会拿起工具直接上手演示。

“有几位同学出去上演奏课了”,薛彭指了指几个空位告诉记者。在这间教室里的提琴制作课程从下午一点半一直持续到五点。由于年级各不相同,个别课程有重叠的同学会在其他专业课结束后返回这里继续磨“手工”。和普通的课堂相比,这里倒更像是学生们的大本营。空闲的时候,他们可以全天泡在里面。

spzg1kea

沉浸式探访上音乐器修造艺术专业“大本营”

共12人的“迷你”专业,毕业前须做成至少2把琴

师妹出门上课了,大三的祁浩男暂时成了这间屋子里最年轻的“工匠”。刚一开课,他就在座位前面对两套什锦锉(功能各不相同的锉刀套装)开始了挑选。这个学期,他给自己定下的任务是完成螺旋琴头的制作并把它安装到四五个月前就已经完工的白胚琴箱上,让一把小提琴可以初具雏形。

由于制作提琴的工艺复杂、耗时长,对指导和实践的要求很高,该专业每年只招收一到两名学生。于是全部的本科生(乐器修造艺术专业)以及硕士研究生(音乐学【提琴制作研究方向】)加在一起,目前也只有12位。毕业时,每位学生需要至少完成两把琴的制作,而这过程中的进度,就需要大家各自把握了。

第一把琴通常耗时比较长,从最开始的塑料样板开始做起,到侧板、面板、背板,再到琴头、琴弦、音柱等各部件的合琴安装,最后上漆晾干,过程中大大小小约两百道工序可能要花上初学者好几年的时光。祁浩男就是用了本科前两年的时间才刚刚完成第一把琴琴箱的制作,正在等待一个满意的琴头。

目前已知的世界提琴制作历史大约始于公元16世纪早期的意大利克雷莫纳,在那里诞生了著名的阿玛蒂、斯特拉迪瓦里和瓜奈利三大制琴家族,随后意大利的制琴技术便风靡欧洲,传播至全世界。

上音提琴制作专业沿用斯特拉迪瓦里家族的制琴风格,背板有标志性的虎纹,和琴头、侧板一样采用枫木制作而成,面板则取自材质相对软一些的云杉木,以形成更好的声学震动。

除此之外,不同学派制作工艺在琴头、f孔等位置的细节处理也各有不同。为了在制作时方便参考比照,每位同学的工位前方都别着一张制作图纸,上面清晰地呈现出了一把提琴各个部位的细节。

从一块木板开始,做成一把琴,过程中需要制琴者诸多综合能力。首先你得是一位小提琴手,以确保提琴的声音处于正轨;其次你也得是一位工程师,看得懂复杂的图纸,画得了完美的等高线;更重要的是,你还得是一位手稳的好木匠,从木块开始凿刻,过程大多不可逆,倘若一个不小心用力过猛,就会立马尝到徒劳无功的滋味。

在祁浩男做成现在的白琴之前,就曾经做坏过一块面板。“因为计算失误导致两个f孔不对称,左边的明显比右边标准形态的粗了很多,只能作废了。”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东流,祁浩男心痛之余也长了教训。“木材损耗了就无法再生,有时候宁愿慢一点,也不要出现一些无可挽救的失误。”

成为制琴师并非易事,在本科或硕士阶段的招生考试中,就涉及到提琴演奏、手工艺基础、乐理以及视唱练耳等多方面不同程度的考核。入学后,为了让学生们在各个环节都具备扎实的操作能力,除了常规课程之外,学校从低年级开始就陆续开设了提琴演奏、木材学、绘图、油漆修复等专业课程,在时间上正好与制作过程同步,为小小制琴师们保驾护航。

方寸间的奥秘

一把提琴,除了最显眼的琴弦之外,还有很多地方暗藏着影响音质和音色的开关。在制作时,需要严格按照标准数据打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制作提琴的面板和背板,就是重要的大工程之一。从一块普通的木材开始,要先用铲刀挖出大概的雏形,再用羊角刨根据测量的数据打磨出弧度,最后用更小的拇指刨完善细节。一块面板,边缘厚度4毫米,逐渐向内部延伸变薄至最薄处为2.4毫米,f孔附近又要变厚到2.7毫米。整个面板做完用手一敲,音调保证在降E的程度算是合格。

“其实就和架一座拱桥的原理比较类似,压力从外向内施加的过程中,更大的厚度可以帮助琴体保持稳定,也能够实现声音在琴箱内的充分震动。”打磨面板和背板的弧度,是硕士三年级的胡赛君当初一度非常头疼的环节。

“我研一的时候还犯过一次大错误,差点把背板铲漏了。本来是废了的,但后来老师说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学一学修复,于是就多花了一个月打补丁。”虽然修补的时间都足以打磨出一块新的面板了,但在胡赛君看来,这也是成为工匠的途中的必经之路——多做,然后在错误中不断成长,才能做到手上有数。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误。从本科阶段至今,她已经完整做成包括小提琴和中提琴在内的20多把提琴了。

胡赛君已经做好的一块面板,每条铅笔划痕背后都是精密的测算

当面板、侧板和背板合为一个琴箱之后,制琴师需要在面板边缘凿开一圈深度1.8毫米的凹槽,并将细细的柳木条镶嵌进去。柳木条上的黑色外皮和木色内里构成的横截面,正好在面板上形成了两条平行的黑线(学名为镶线),既起到了镶边装饰和保护作用,又影响着琴箱的声音传导方式。

纯手工在面板上刻下一圈深度均匀的凹槽,其难度不言而喻,但这却是胡赛君擅长的精细操作。“先要用笔划线,保证线条始终与琴的边缘保持平行;下刀的时候,要利用台灯照射刀刃的影子,靠肉眼来判断每一道新划痕是否与此前的深度保持一致。”每个人工位上的台灯,在此时不仅是照明工具,也充当了一把无形的尺子。

师弟祁浩男曾经失误过的f孔也是胡赛君的强项,她很喜欢观察不同风格琴型中f孔的细微差别:“小珠的形状上,斯特拉迪瓦里呈现的是水滴状,瓜奈利就很抽象。f孔长柄的两条边,斯特拉迪瓦里是平行的,瓜奈利就是蚕蛹型的。”此时的小提琴,在胡赛君眼中更像是一件艺术品。

从制琴到修琴,十年才算入门

一把提琴究竟要耗时多久才能完工?不同的制琴师可能有不同的答案。耗时两年才完成了琴箱的祁浩男特别崇拜隔壁桌研三师兄施银淼的速度——三四个月就能完成一支未上漆的小提琴。

施银淼向记者介绍提琴上漆的“门道”

94年出生的施银淼是同学们的老大哥,和师弟师妹们相比,他不但进修的时间更长,也多了一些在独立工作室和乐器公司的工作经历。据他的不完全统计,自己做过的琴已经达到了四五十把。

研究生阶段,原本学校只要求交出2把提琴作为毕业作品。但凭借熟练的制作经验,施银淼早在研二那年就集齐了一套弦乐四重奏(两把小提琴,一把中提琴和一把大提琴)。“对我来说,相较于速度,现在更需要注重的是对风格和细节的把握。”

除了制琴,施银淼也有不少修琴的经历。将一把磨损的乐器修复如初,往往需要更精湛的技艺。施银淼告诉记者,在自己过去的从业经历里,遇见最多的“症状”是开胶。由于侧板和面板、背板之间是用胶水黏合的,天气潮湿的时候胶水最容易软化,导致琴体开胶。

此外,固定琴弦的琴码在使用久了之后也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磨损,导致琴弦下陷或变弯。如果琴弓的清理保养不够到位,琴码上也会堆积保养琴弓的松香,长此以往就会影响提琴演奏的声音。

在独立工作室跟随师傅工作的那几年,施银淼有时更像一名提琴的实习医生。经他手修复过的提琴,已经数以百计了。

尽管已经在制琴和修琴方面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施银淼仍然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这也是他为何工作几年之后决定重回校园深造的原因。“我们这行有个说法,十年才算入门。在许多资历更深的老师傅面前,我也只是个学徒。”

成为匠人:路漫漫其修远兮

毕业在即,职业规划是绕不开的话题。

施银淼也更倾向于找一家独立工作室,先跟着师傅在工作中继续打磨手艺。待到真正成熟之时,再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其实一开始入行的时候还只是感兴趣,真正深入学习之后才越来越感觉到热爱。尤其工作的那几年,每次给一位琴童修好一把琴,都能从家长那里听到感谢,是非常有成就感的。”施银淼的职业规划,是在实践中慢慢形成的。

胡赛君则对提琴制作工艺更感兴趣:“有机会的话我想要去国外继续深造,比如去一家染色厂专门学怎么给提琴上油漆。”油漆不仅决定着一把提琴的外观和使用持久度,也很大程度影响着提琴的声学效果。和工厂里标准化生产的成品不同,手工上漆也为每一把琴赋予了独一无二的生命。

为了实现成为提琴匠人的梦想,胡赛君拿出了自己当年作为小提琴“专业选手”的功底,为自己攒学费。课余时间,她在各大乐团兼职演奏,也作为提琴老师为琴童上课,为自己继续深造时刻准备着。

对于师弟祁浩男来说,或许这个话题还有些遥远。不过,他也在观察着师哥师姐们职业规划中收获了不少经验。“我的两个师哥就在金山开了工作室,平时会做琴也会修琴。将来我也想拥有一间自己的独立工作室,继续做这一行。”

上音是新中国最早从事提琴制作研究的音乐学院。1978年,在时任副院长谭抒真指导下开始系统地培养提琴制作专业人才,著名小提琴制作家、上音教授华天礽就是他的弟子之一。而从小学习小提琴的薛彭是在进入千禧年之后才开始真正学习制琴的,他也是上音该专业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当时师从的就是华教授。

数十年来,上音的师生们一代代地传承着提琴制作的工艺,也见证了这一学科的不断发展。“早年间学做琴,我们的工具并没有现在这么齐全。比如量面板厚度时没有专业的测厚仪,就用皮革生产厂用来测皮料厚度的机器来测。可以说,在国内,这个学科是在借鉴了很多其他行业经验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如今,国内如中央音乐学院、星海音乐学院、四川音乐学院等众多音乐类院校均开设乐器修造相关专业,但拥有研究生院系的只有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两家。

教室墙上贴着“瓜奈利”和“斯特拉迪瓦里”的提琴图纸

薛彭告诉记者,目前国内的提琴制作修复市场仍有不少机会,尤其在二三线城市,专业从事提琴制作和修复的人才还很稀缺。学生们也可以在乐器公司从事技术指导或者提琴贸易工作,懂得制琴流程和修复知识会非常有助于日常的业务工作。

“当然,刚刚毕业的应届生仍然是稚嫩的,他们需要更多实践来打磨专业技能。我们培养学生完整地学习制琴流程,给予他们美学和工艺上的熏陶,也是希望可以培养具有真正工匠精神的独立制琴师,择一事,终一生。”薛彭说,在稍显浮躁的如今,更希望学生们能够沉下性子,耐得住寂寞,坚持自己的热爱。“尤其这个专业,非常需要长久的积累,更不能急于求成。”

来源:新闻晨报  

0

  • 上一篇:第83届中国教育装备展示会圆满收官 海伦钢琴展现智慧音乐领域创新成就
  • 下一篇:音乐与科技相向而行的未来,上海正在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