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几天里，这所位于朝阳区枣营北里一栋居民楼里的中音艺术培训学校，先后经历了教师讨要工资、家长索要课时费的紧张时刻。矛盾爆发于三天前，索要工资未果的老师突然拉家长进一个微信群，并在群里通知，学校资金链断裂，老师们停课。一时间数百名家长炸开了锅，集体质疑学校，商讨追要课时费。5月7日上午，数十名家长到学校附近的派出所报案，追讨课时费。据家长不完全统计，累积的课时费金额超过两百万。与此同时，没有拿到工资的老师到仲裁机构申请劳动仲裁。这一场景并不陌生，仅过去的数月当中，已曝出多家教育机构因各种原因导致资金链断裂，缴纳大笔学费的家长学生只得群起维权。
　　太傻留学中介公司深陷维权纠纷，已有众多员工及学员声称无法获得工资及学费退款，留学中介行业乱象引发关注，波及上市公司华闻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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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公开资料，涉事中音艺术培训学校是在民政部门注册、教委备案的民办非企业，从2006年起就取得了办学资格证，一直从事器乐、声乐和舞蹈等艺术培训。出事时，学员规模近千名，以少儿为主。全职老师近20名，兼职老师近30名。5月7日，财新记者走访学校校区看到，学校位于枣营北里一栋居民楼的四层，环境安静。校区面积有近一千平米，教室25间左右，事发时，教室内还有钢琴、架子鼓等乐器。学校课程以一对一为主，课时费200多元。
　　在此地办学十余年的中音艺术培训学校出事前颇受附近家长的信赖，多位家长告诉财新记者，孩子在这里学了两年多，学完就续费。还有家长一下续费两年，此前的学习期间一直没有出过事。但看似突然爆发的矛盾实际已积累有半年之久。学校校长崔英博告诉财新记者，自去年12月底学校办学许可证到期后，许可证的延期手续迟迟未能办下来，学校线上招生广告全部停止，招生数量锐减，现金流出现困难，学校从去年底就已出现运营压力,他个人已陆续垫资一百多万。
　　一所办学十多年的学校，尽管积累有不错的口碑，却无法抵御几个月的现金流压力，说关就关。剖开看，这其中既涉及学校的内部管理问题，也涉及民办学校办证手续的繁杂、拖延，还有整个艺术类培训市场在规范整治下经营成本的增加。
　　家长追讨数百万课时费
　　胡清（化名）微信突然收到两个孩子的声乐老师发来的一个入群链接，别的什么也没说。胡清以为这是老师的学员交流群，方便沟通。她没怎么想就点了入群。
　　但入群后她才发现，这是一个家长维权群。随后她从老师在群里的通知中得知，学校资金链断裂，发不出工资，老师们已停课。“一下子就觉得很傻，怎么会出现这个问题。上了好几年都没问题，压根就不会想过会有什么问题。”胡清感到错愕，她的两个孩子已经在这里上了两年多，2018年4月再次续费，一下续了两年，共交费四万多，现在还剩有两万多的课时费。
　　胡清说，除了去年年初学校装修，停课两个多月，其他时间一直正常上课，没出过什么问题。当时装修一事，学校提前通知了停课，家长们有心理预期，但这次的突然停课来得没有任何预兆。
　　在老师们陆续拉家长进群后，中音艺术培训学校校方贴出了一则“暂停营业通知”。通知称，学校办学许可证于2018年12月31日到期，学校在2019年1月开始向教委申请延期，暂未得到批复，导致运营受到影响，预计暂停营业一个月。
　　这则通知没能打消家长们的顾虑和担忧。5月7日，惊慌的家长们到派出所报案。秦琼（化名）也是前一天才得知此事，她的孩子从3岁多就在这个学校上一对一的钢琴课，现在孩子已经快6岁。两个星期前，她刚刚给孩子续费，交了一万两千多元。学校突然停课的消息让她猝不及防，“（学校）突然单方面宣布停业了，没给我们任何选择。你是想等一个月后继续复课，还是要退费，没有给家长任何知情权和选择权。”她很生气。
　　还有孩子正在考级的家长对学校的突然停课意见更大。冯丽娜（化名）感到郁闷的是，之前给孩子报星空琴行，结果机构倒闭老板跑路，现在报的这个，也出现问题，“你说谁还敢报，这种一交费起步都是一年，一节课两三百。”
　　据现场家长们的不完全统计，大多数孩子还剩余的课时费有一万多。秦琼说剩余课时费总金额至少有两三百万。
　　校方资金断链
　　家长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得知关停消息之前的两天里，中音艺术培训学校的老师们已与校方有过多次激烈争吵。
　　因3月份的课时费迟迟未能发下来，老师们的不满意见越积越多。声乐老师杨琳（化名）告诉财新记者，5月4日，校方与全体教师召开了一次沟通会，会上校长崔英博称学校资金链断，没有钱。沟通几乎没有效果，老师们的不满情绪并未疏解。
　　第二天下午，老师们再次堵住崔英博，继续催问3月课时费和4月工资的发放时间。现场视频显示，情绪激动的老师们将崔英博围堵在一间教室内，追问工资何时发放。但老师们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最后，老师们给出工资发放的最晚期限为6号中午12点。
　　但老师们没能如期拿到工资。他们选择建微信群通知家长，并到劳动仲裁机构递交劳动仲裁资料。5月6日，校方向学校教职工发布一则通告，称学校预计暂停一个月，期间教职工停薪留职。
　　虽然校方同一天出具的两份通知都写明学校只是暂停营业一个月。但学校可能倒闭的消息却在家长群中传开，失去家长和老师信任的中音艺术学校陷入全面失控中。
　　在老师们看来，学校资金方面的压力早已有迹象。刘川（化名）在中音工作两年多，此前工资发放一直正常，但几个月前开始，工资总是迟发几天。杨琳是去年7月底入职中音，“基本上没有几个月是正常按时发工资的。”
　　刘川还注意到招生也出现了问题，“以前我们刚来的时候，每个月测试的新生是很多的，后来新生就变少了。”刘川说，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学校新招收的学生很少，以前老师每个月普遍能上八九十节课，有的还能上一百多节，但现在老师普遍都只能上五六十节课。
　　校方解释，问题始于去年年底，学校的办学许可证到期，但延期手续一直未能办理下来，导致学校所有的线上招生广告无法投放，招生数量锐减，学校现金流中断。崔英博说，学校资金出现困难时，曾多次联系法人方，但法人始终未出面处理。他个人从去年10月开始，陆续以学校借款的方式，垫资了100多万元用于学校运营。
　　“什么广告都不能投，原来三十万营收一个月，现在十万一个月，相当于把进钱的口子都关掉了，但正常的费用是不会减少的。”5月9日，崔英博向财新记者解释学校资金链断裂一事。
　　崔英博还解释，从去年10月开始，受整个互联网广告行业影响，学校的广告投放效果就不如从前，招生受到一定影响。但运营虽有一定压力，学校还能正常运转。去年年底学校办学许可证到期没能延续一事，则加大了学校资金运转的压力，也进一步加速了学校现金流的中断。
　　事发前，崔英博曾与学校三位高管开过一次沟通会。会上为解决现金流的问题，有高管提出尽快与其他培训机构合作，或者找到愿意接手学校的机构。但两条路径最终都没能行通。会上，一名高管确认，学校资金周转困难时，崔英博垫资了100多万元。
　　艺术培训市场的繁荣与脆弱
　　老师们不再信任校方。这种不信任从去年的不满开始逐渐累积。
　　不满始于2018年学校换了法人和校长后，老师们的薪资考核体系开始有所调整。杨琳说，新出来的薪资体系是，老师每月上够61节课，每节课课时费是40元。每月上够51-60之间，每节课38元。如果是41-50的课时量，课时费则降为35元。上课量越少，课时费越低。
　　施玲玲（化名）在中音待了两年，此前的薪资考核体系是每月累计课时量超过80节以上，会多出课时费，低的没有惩罚措施。突然的分级降低课时费的体系让老师们感到，这是在变相克扣工资。“节假日特别多，但凡节假日和寒暑假，家长都会请假出去玩，所以课时不可能保证每个月都是61节。”杨琳说。
　　与老师没能达成共识的还有对教师的评级体系，施玲玲说，评级体系是指如果连续几个月没有达到一定的课时量，就会被评为较低的级别，底薪会降，同时还要扣钱。
　　薪资和考核体系的调整让老师们集体不满。杨琳觉得，学校工资已经很低了，再实行这种薪酬制度工资将会更低，她告诉财新记者，目前她能拿到的工资只有四五千。
　　崔英博坦言，学校老师的工资水平在6000-10000元之间，在行业中不算太高。他给出学校的财务数据分析称，房租成本目前不算高，2018年房租成本占比16%，人力成本和课时费占比最高，为43%。收入方面，2018年学校教学部贡献的收入占比25%，相比2017年的19%有所增加，2018年销售部的收入从上年的81%降低到75%。崔英博认为，这说明学员续费率在提高，学校是良性发展的。
　　教师成本不断压缩的背后，是艺术类培训机构所面临的市场竞争和政策规范带来的双重压力。
　　中音艺术培训学校市场部招生主管朱彬认为，学校这次资金周转困难，除了因线上无法投放广告，招生难之外，还与整个大环境有关。“今年的行情，不管是艺术培训还是学科类培训，跟去年比都有下滑。它跟整体经济环境有关，也和政策规范有关。”朱彬说，去年开始，政府出台培训机构系列的规范文件，其中对场地、师资和培训时间都有严格要求，周边不少小机构因为系列整改不达标而关停。他认为，这对像中音一样的规模稍大的机构也有一定影响，规范严格之后，机构的整个合规成本变高。
　　另外，相比其他学科类培训机构，艺术类培训机构更易受到整体经济环境的影响。因为属于兴趣类培训，家长对孩子这方面的投入很有可能因经济不景气而减少。艺术类培训机构的学员流失率高是行业普遍现象。这是这类培训的特点所决定的。朱彬分析，一方面是兴趣类培训，学员兴趣可能无法长期持续。另外教学效果也无法像学科类培训那么直观，对家长付费会有一定影响。艺术类培训老师个人的粘性比较高，老师的流动对学员稳定也会有直接影响。
　　正因为相比其他类培训机构，艺术类有更高的学员流失率，机构也就更加依赖新生来补充现金流。招生变得尤其重要。
　　朱彬分析，中音的招生以线上为主。线上招生有更快的转化率，能更快补充现金流。但他也坦言，线上招生成本越来越高，目前线上的获客成本在2000-3000元之间。朱彬观察，行业普遍情况是，扣除房租、师资、招生等成本后，艺术类培训机构的利润能达到20%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甚至说我们很多时候还达不到这个数。”朱彬解释，受限于北京市场的竞争激烈程度，学员课时费难以提高，否则就没有竞争力。
　　多份研报显示，艺术类培训市场2017年达到700多亿元，近年来呈现不断增长的趋势，预计到2022年，这一市场规模将达到1700多亿元。另外，从融资情况看，2018年音乐教育市场中有3笔获得过亿人民币的融资额。市场看好艺术培训市场的条件，一是中国2-12岁少儿超过2亿，潜在学员庞大。另外随着江苏、河南等地将音乐、美术纳入中考，学生们的培训需求或将被进一步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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